昨日天色灰蓝,仿佛是一张失去了回忆的脸,泣尽了一整个冬天的忧郁。我兴味索然,随手翻开《新法汉词典》,看到这样一个词条,Le lucermaire:【宗教】灯下夜祷。我只觉得太美,于是随手将其摘录下来。翻开本子,我却看到几天前从曲和的blog上抄下的摘录自《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的语句:

  走在校园的梧桐树下,路人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没有你的世界也并不寂寞。如果能在无人的路上散步,无思无念,沉入一种静谧,让时光从肩头缓缓流过,那也并不寂寞。

  在无人的路上散步,寂寞就在一回头间看到了。

  ……

  但你不会忘记我。你不需要忘记我。我对于你来说是那么轻,你可以将我当作星期日下午的棉花糖一样不时吃一下,调调生活的味儿。你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念我,想念我对你的执恋,想:我遇到过一个热烈的女子。我却要花一生的精力去忘记,去与想念与希望斗争;事情从来都不公平,我在玩一场必输的赌局,赔上一生的情动。

  ……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记忆与想念,不会比我们的生命更长;但我与那一天之间,到底要隔多长的时候,多远的空间,有几多他人的、我的、你的事情,开了几多班列车,有几多人离开又有几多人回来。那一天是否就掺在众多事情、人、时刻、距离之间,无法记认?那一天来了我都不会知道?我不会说,譬如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在天安门广场,我忘记了你。当时我想起你但我已无法记得事情的感觉。所以说忘记也没有意思,正如用言语去说静默。

  曲和在BLOG里写道,“看不到面目从容的退让,沉默和自私的早些年,我若看到这样的句子,多半会嗤之以鼻。彼时我要看的是狠心到底的决绝,极致的聪慧和冷静,好像这个世界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的话语停在了这里,而我想,在看不到面目从容的退让,沉默,自私的早些年,若我看到这样的句子,又会怎样呢?比如说,当“……花一生的精力去忘记,去与想念与希望斗争……玩一场必输的赌局,赔上一生的情动。”这样一句不动声色却又几近泣血般的话语撞击了记忆的时候。

  在我最近写的一篇东西里,我不自觉之间勾勒了这样一幅幻想中的图景:一座木阁楼的房顶,鸽子日日在黎明的熹微晨光中第一遍出巢飞翔,一个久居在此的孩子,早已习惯在它们啪啪扇动翅膀的声音之中醒来,睁眼便可仰望灰蓝色的苍穹,静默地向他展开一片广袤而忧伤的笑靥。而暮色四合的时候,鸽子们带着飞翔的倦意心满意足地归巢,唧唧咕咕的声音,温情而幸福。尔后是那些寒冷而清静的除夕夜,他早早睡下,却被午夜时分炸响的鞭炮声惊醒,睁开眼睛看见窗外陡然升起的艳丽烟花在高空中绽放,雍容的流光溢彩从窗户照射进来,明亮地将他的阁楼变成了一座通体透明的琉璃城堡。他就这样醒来,躺在阁楼里的小床上,在阵阵绚丽的烟花过后的沉寂中,重新陷入沉睡。

  我为这良久徘徊在我头脑中的意象而困惑,并且又一次明白无故地看到自己行至这样一个尴尬的年龄,却仍受潜行在心底的或真或假的意象所左右,不辨朝夕,每每心绪无端潮伏壮阔,将久久不宁。也许这一切又有所注定。无名的忧郁是我的青春自始至终未能彻底摆脱的底色,但亦因了这样常年的黯淡心绪,回述往事的时候更能切肤地重温不枉年华的生。但我又为此陷入一种无限羞赧的漫长追悔,好像这整个秋天的绚丽落叶都白白飘落了,因它们没有能够使我无端潮伏壮阔的心绪为之平宁一瞬。于是这样的时刻,我忽然觉得对不起秋天,对不起所有生命中本应如秋叶般静美的年岁。

American Beauty 中有这样一句台词:Today is the first day of the rest of your life. This is right with every day except one day : the day you die.

  既然如此,让我们想一想,在我们曾经活过来的生命中,我们是否原原本本坚持了那些年少纯净的初衷?而在我们剩下的生命中,它又是否能够被继续地坚持下去?我们又是否还在为曾经执念的理想和幸福而坚持行走在路上?

这样的问题在现实中是容易显得苍白无力的——想一想这些日子我都过着怎样的生活——每天要在专业课上一边听课一边捧着牛津高阶词典背GRE单词,课余要做题,赶稿,看书,还要去上德语课……转换地点的时候发现自己因为缺乏锻炼而气喘吁吁爬不上四楼。下午下课之后在二十分钟内草草吃饭便赶去上法语夜校,九点半结束后顶着寒风匆匆回来。然后温书背诵,完成明日要交的essay或者presentation,困乏得恹恹欲睡。到了夜里,却又总是一上床就来了精神,辗转反侧,神志惶然,竟会莫名其妙难受得转身便泫然欲泣。想到记事本上还有太多的备忘事项没有完成,想到英美文学史课给的书目清单上一列列必读原著,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

  时间不够。用《云上的日子》中的一句话来说,是“忙得丢掉了魂灵”。

  最喜爱的乐队之一Evanescence出了新专辑The Open Door。我在夜里听那首Not Enough,闭上眼睛一瞬间觉得可以回到高中时代,那些望着切实可见的希望独走钢绳的青春:漫长的一首歌,久不落幕的一部电影,藏在课桌下面的一本杂志……

  那个时候想要用电影装点视觉,用音乐装点心情,用旅途装点青春,用理想装点生命,最后将这一切,装点为文字,使之成为流景飞逝之中惟一的驻足。

  那个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说——时间还早呢——好像青春还很长很长,而自己的年龄永远都会停留在以十开头不会再老,所以即使做着世界上最无趣最枯燥的事情,都不会觉得活得黯淡。

  那个时候只觉得要是有更多的冰激凌和香肠,又没有数学没有高考,那么一切就完美了……

  而现在真的没有了数学没有了高考……什么都没有了……但此时此刻,又真的与以前的幻想和期待吻合了吗。有多久没有买过《看电影》和《非音乐》,有多久没有去淘过《VISION》,有多久没为找到一张难以寻觅的DVD而雀跃,有多久没有在夜阑人静之时重读一本早已烂熟于心的旧书,又有多久没有为小摊上的牛肉饼而垂涎三尺……我想我说不上是否有在坚持那些初衷。因为我连那些初衷在哪里都不记得了。惟一记得的,只是你曾经笑容满面地站在时光的阴影里对我说,我们要有最朴素的生活,与最遥远的梦想。

  平叙到此,我又一次想起了一句撞击我灵魂深处的话语——

  我说人生啊,如果尝过一回痛快淋漓的风景, 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 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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