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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关于路的记叙。
印记,纹路。
不以重逢,和相遇为目的的离开
--题记

一张照片。夏日傍晚,斜斜的灼热的阳光照射在马路上,水泥地面的质感看上去像麦色皮肤一般。
我突然想起了我曾抚摸过的一些皮肤,温热的,冰冷的。柔软的,生硬的。以及我抚摸它们的时候,停留在触觉深处的绝望。因为在有些时刻,爱与不爱竟然都是一样的。我觉得我走进了照片里,并且忽然很想在那儿停下来。
总有那么一些时年。怀揣着急切渴望被他人认真检阅的悲伤和激情,对路途抱有过分单纯的幻想和过分执拗的回忆。
那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初次远行,十五岁。在新疆。
花朵燃烧的国度。七月,阳光惨烈如葬。苍穹之下大地坦荡如砥,似一具静静躺下的心跳平缓的胸膛。雨过天晴,荒野泥土深处蒸发出交织着万物垂死与生息的气味,地平线尽头升起彩虹和鹰。日落时离开边境的小村庄,在回首时,看到两排高大白杨的轮廓,静静地在暮色中沉没下去,似有情殇之地般的忧郁。青如眉黛的俊秀山林,寸草不生的蛮荒戈壁,寒冷寂静的墨蓝色湖泊,星斗漫天的夜穹,还有维吾尔姑娘们宝石一般的明眸。
后来我为我心爱的新疆写了《远镇》。动情之处,似觉得那成了我最骄傲的伤疤。唯恐那片每一寸都浸染了父的气息的疆域,在来不及雕蚀在心坎上之前,便要淡灭在我的硬而凉的眸子里。
是的。那个时候我还有着少年的眼神。眉目很冷,似整个世界只在一句取舍之间。而这不动容的眉目之下,却有着一腔找不到出口的盲目的青春,亟待被审阅。彼时我仍相信生命的挣扎,因而在自制的痛苦中接受自我凌虐与自我同情。
有那么多次,我总说,我想要回到新疆。
在丽江、香格里拉、西藏,等等十分流行而有情调的地名之外,我最想回到的地方,是新疆。
我似曾觉得,我该在那里出生,成长……围绕着一片葡萄园,玩耍,歌唱,舞蹈,劳作,恋一个男子,嫁给他,为他生子……过一世不知炎凉的纯善人生。就如同我看到那些牵着马匹走过草地的维吾尔小女孩黑亮如同谎言般美丽的瞳仁,所臆想到的人生那样。
其实如果换一种可能,我不愿做我这样的女子。
但,人生往往只是一个因为脱口而出所以不够通顺的陈述句。并且即使有所欠缺,仍没有第二种假设。
犹记得那日在北疆边境,漫长行车,从中午、下午、黄昏,直至深夜。在随夜幕低垂而渐渐窒息般静谧的庞大的黑暗中,单调的疲倦像链条一样捆缚住知觉。在坦荡如砥的荒原上,锥子般尖利的车灯打亮了两条循着路基不断延伸的浅浅辙印,更远的地方尚且埋藏在黑暗中,似一个洞穴般神秘而晦暗的诱惑,引你驶向遥远的未知地域。头顶没有月光,只点缀稀疏星辰。这样的情境,是一个巨大的,切肤的,关于生命的隐喻。
在新疆时,我还用那架胶片相机。留下的,也只是些许不曾洗印的记忆。我不能轻易地把它们像而今泛滥成灾的数码相片一样上传到网络里,电邮给朋友,或者交给编辑,登载在杂志的页面上。
但我却这样的清楚,用小学语文课本上那篇印象深刻的《旅行家树》式的结尾来说,便是"与其把我心爱的新疆印记在相片里,不如印记在我的心上"。
就像当你看着一张我站在高山冰川顶峰的垭口,穿着夏装,被零度以下的烈风吹得瑟瑟发抖,咬着青紫的嘴唇面对镜头的照片,并不会知道,那一刻我内心剧烈地痛楚而真实,对生之旷阔充满了嘶吼的欲望。
所以,当我现在这样拉开一卷底片透着灯光看的时候,左与右,明与暗,皆是颠倒。一张一张地拉过去,那些衬有风景的笑容渐渐抽象成极不真实的幻象。
当我拉着时光的底片,过去便似乎又可以倒带重回。
那样的时刻,我这样容易想起和你共度的年岁。我常觉得恍若一场梦境,以为我们泅河而遇。醒来方知,我们不过静静站在命运的彼岸,相望却未相见。
我爱上的,是你给我的一半影子。
要再回到新疆。回到新疆。
回到童年以西的故国,寻见父亲的容颜。在秋日的山林间,在远镇的灯光里,安然忍受毫无指望的等待。要在惨烈如葬的七月骄阳下走马,要在旷地上迎着大风歌唱和舞蹈,把生命的模样勾勒得兴高采烈。
却也要在边境小镇的落日里,当两排高大白杨的轮廓静静地沉没于垂死的暮色中时,伤心欲绝,伤心欲绝地回头看你。
尽管你根本不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我于是转过头来,静静低头继续走上离途,忽然明白其实悲伤深处空无一物。
如果我不能再回到花样年华,请让我回到新疆。
让我回到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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